揭秘职业哭丧人是如何哭丧的?

恋梦红尘 奇闻异事 2019-02-14 08:28:01 0 0

  替人哭丧,赚取一定报酬——随着电视剧《手机》热播,里面的哭丧人路之信,引发了人们对哭丧者的关注。

  事实上,哭丧人是一个古老的行业,因其特殊性而“低调”地存在。在重庆、成都两地,哭丧人与他们所在特殊乐队,在过去十多年中已职业化发展和形成了一个竞争的市场。

  调查显示,哭丧人多是曾经的下岗者。他们靠哭泣与哀唱获得收入,维持生活。他们与乐队其他人一样,认为自己是在经营一个职业,做好一份工作。

  “叮叮猫”胡兴莲哭丧时,常有一些特别的动作,下跪、匍匐在地甚至爬向灵前等,增强现场效果

  胡兴莲扎起两个辫子,各翘向一边的天空。

  她的艺名叫叮叮猫(重庆方言,蜻蜓的意思),两个像蜻蜓翅膀的辫子,是她的标志。每次“演出”,她都扎起这样的辫子。

  她52岁了,是一名哭丧人。

  哭丧是一种古老的丧葬习俗。资料显示,挽歌入礼,起源于汉武帝时期,流行于南北朝。不同的民族、地区有不同习俗。文革时期,哭丧被认为是封建流毒曾沉寂。改革开放后,在一些地区又兴起。

  这些历史,胡兴莲并不了解。不过她并不避讳自己的职业。她说哭丧是“演出”,表演得好,才会得到认可。

  据重庆当地媒体报道,胡兴莲被认为是重庆十大哭丧人之一。她曾接受过新加坡电视台等媒体采访。

  现在的胡兴莲,已不单单是一个哭丧人。她是一个乐队的老板。

  7月4日,金国荣组织的乐队在表演。金国荣(右)此时是琴手。

  这乐队,是特别的,主要参与红白喜事,间或参与商业演出。据介绍,在重庆,一个较为成熟的乐队,由四到十人组成,人手紧张时,歌手兼任乐手,人手充裕时,有专门乐手,键盘、鼓手、小号、萨克斯等。

  乐队的组织形式相对松散,有演出了,由组织者号召大家,“演员”也是松散的。

  在重庆,人们把在丧礼上的演出称作“唱板板”,称这个行业为“板界”。胡兴莲踏入板界14年了,做职业哭丧人也有7年。 

  据胡兴莲粗略估算,重庆现在有将近2000个这样的乐队,几乎每个乐队都有哭丧人。

  演出

  念祭文的过程中,胡兴莲有时会凄厉地喊一声“爹”或“娘”,让亲属进入悲戚的氛围

  7月7日晚,重庆市江北区白云村一个小区里,一位老人的丧礼在举行。约晚上7点,胡兴莲和乐队的人到了灵堂。

  仪式开始前详细问了家属关于逝者的一些情况。这是她的固定功课。

  胡兴莲梳起两个辫子,接着开始化妆。她认为,化妆是对丧家的尊重。

  她说哭丧人一般化淡妆,披白色丧衣。有的人则复杂些,穿白色戏服,还佩戴“宝石”头饰。

  大约晚7点半,胡兴莲在灵堂召集逝者亲属,开始念祭文。

  祭文是有模式的,只需根据死者情况相应变化。大多是说死者如何勤劳,受人爱戴,又如何关心子女等。

  念祭文需要语气悲伤,声调抑扬顿挫。胡兴莲念祭文时,有时会凄厉地喊一声“爹“或“娘”。这个时候,跪在灵前的丧家会开始哭泣。

  念完祭文,便是哭丧,是以哭泣的声音唱,伴着哀伤的音乐。胡兴莲说,这个环节主要是营造悲伤氛围,带动家属通过哭泣释放悲痛。

  这次的丧礼,因逝者身份特别,亲属要求取消哭丧环节。

  胡兴莲说,在农村哭丧时候比较多。从影像资料看,哭丧时,胡兴莲有时哭喊,有时掩面而泣,有时匍匐在地爬向灵前,表情悲痛。有的丧礼上,她边哭边爬行几米。

  这往往让现场的人唏嘘动容。她哭丧的过程中,逝者亲属有的会呜咽,有的泪流满面。

  哭丧结束后,是丧礼演出的第二部分。胡兴莲说,丧礼演出一般是先悲后喜,通过哭释放悲伤,再通过小品、唱歌等方式,让丧家暂时忘却忧伤。 

  曾经,这部分的演出是唢呐、板鼓以及川剧,到如今则发展为唱歌、小品甚至魔术表演。

  根据胡兴莲的经验,在农村,第二部分是重头戏,在城市,则不太受待见。

  这次,因家属有要求,她将小品取消了,与几名歌手唱歌。

  后半部分的演出刚开始,逝者的一些亲属已离开。胡兴莲他们唱了几首歌,就结束了演出,“丧家重视,我们就重视。丧家不在乎,我们也就不在乎。”

  收入

  除了收取一定演出费用,丧礼演出结束后,点歌环节会给乐队带来收入

  7月7日晚的丧礼开始前,丧家把费用给了胡兴莲,她随手装起来,继续进行着准备工作。胡兴莲说,一般一场演出收费200到800元。

  这晚的费用是200元,扣掉中介费70元,乐队六人得130元。

  中介费是给花圈店的。胡兴莲介绍,随着板界发展,直接与丧家接触的丧葬用品店,变成了乐队中介。而随着乐队越来越多,花圈店也发展,承揽了关于丧事的一切服务,并取名“一条龙”。乐队其实是花圈店一条龙服务的一个环节。

  胡兴莲现在的生意,多来源于花圈店。

  除了演出费,哭丧人还会得到小费。在重庆,一般是哭丧仪式行将结束时,丧家挽起哭丧人,送上花束,小费夹在花束里。在成都,则是哭丧过程中将小红包放在哭丧人身边。

  胡兴莲说,小费差别很大,从一两元到几百元不等。

  重庆DV爱好者朱毅力曾用近三年时间拍摄纪录片《职业哭丧人》,他介绍,多数哭丧人一个月的收入,大约七八百元。

  7月7日晚,丧礼演出结束后,是观众点歌环节。胡兴莲换了花衣服,与演员们在台上又唱又跳,台下观者不时叫好。

  这是乐队的创收环节,点歌20元一首。

  据介绍,重庆的乐队,主要靠点歌赚钱。成都的乐队则靠演出费为主。据成都双流县一个乐队的组织者张建介绍,演出费一般一场一两千元,主要看乐队的水平和名气,高的也有上万的。 

  张建跟妻子金国荣共同组织乐队,妻子是乐队的哭丧人(成都方言为“吹吹儿”)。他说他们每月收入大概两千元。

  当晚,胡兴莲的乐队点歌收了700元。每个队员110元,除去开销,她自己剩了130元。

  入行

  离了婚,一个人照顾父母和儿子,胡兴莲做营业员的收入无法支撑,她开始兼职“唱板板”

  胡兴莲回到家已是深夜,她瘫软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说这种表演太伤身心,表演哭丧的时候,“手脚经常抽搐,心里疼,两眼发黑”。哭丧也带来了后遗症,胡兴莲说一年多来手不时地发麻。

  不过,胡兴莲已习惯了这样的表演,她自己统计,已为4000多名逝者哭丧。她现在哭丧时不再流泪,而是用声音和表情来完成。

  一般,哭丧人会联想自己的经历,让自己流泪。职业哭丧人金国荣说,她第一次哭丧时很紧张怕哭不出,但想到自己其实怕死人还要表演这个,又想到创业艰辛,哭得稀里哗啦。

  胡兴莲哭丧时也会先酝酿情绪,寻找逝者故事里能引发自己共鸣的部分,联想生活细节。实在哭不出来时,就用哭腔。

  胡兴莲说,对于哭丧人,哭腔、掩面、跪地,都是增加表演效果的技巧。

  这些,都是她进入板界以后总结出来的。

  她曾是一名百货公司的营业员。1995年,她离了婚,要照顾上大学的儿子和患病的父母。当时每月工资200多元。她白天做营业员,晚上去餐馆端盘子。

  “我平时比较活跃,喜欢唱唱跳跳。”胡兴莲说,有次同事叫她去丧礼上唱歌,她去唱了三首,得了20元报酬。 

  20元,她有些动心。她对领队说:“你们觉得我行,就再联系我。”之后她开始兼职唱板板。

  她记得其实第一次唱板板时很害怕,当晚脑子里全是哀乐,一夜没睡着。她之前从不敢去参加丧礼。

  朱毅力介绍,这一行当的人大多是下岗职工。

  相比之下,成都双流县的张建、金国荣夫妇的入行,稍有些特别。

  1997年,他们的父亲去世,他们邀请一支乐队演出,主持人边搓脚边读祭文,让张建忍无可忍。一个乐队成员告诉他们,扣掉成本,一场演出能赚近500元。当时张建夫妇每人月工资200元,有时还发不出。

  他们决定自己组建一支乐队。当时,当地的川剧团解散,演员们在街头卖早点、擦鞋。他找这些人加入乐队。

  在重庆,2003年,胡兴莲下岗了,之后她正式踏入板界,成为一名职业哭丧人。“当时我别无选择,只能做这个。”

  职业

  哭丧人彭英觉得,一些年轻的入行者并不尊重这个职业,只是拿了钱完成任务

  胡兴莲有专门的哭丧服,她自己设计的。这些年,她的哭丧服有过很多变化。

  川渝两地职业哭丧人多为下岗人员,月收入七八百元;依附“乐队”存在,行业竞争日趋激烈

  她说,哭丧后,她做过很多尝试。模仿电视里戏服的样子设计哭丧服,套用一些戏曲的段落,自己改词,做哭丧的歌。

  她希望能让人记住自己,希望更多的人请她。

  2003年,她的第一次哭丧就让人印象深刻。“我加上了动作,比如下跪之类的。”那次丧家非常感动,第一次哭丧,胡兴莲得了50元小费。 

  记住她的,还有乐队,“这能让更多的乐队请我演出”。

  很多哭丧人,不唱《哭爹》,即使丧家给上千元小费也不唱,因为《哭爹》是把逝者当爹哭。胡兴莲唱。她说她不在乎这种丢人,“丢人的话,还请我们干什么?”

  “哭丧是整台演出的一个节目。既然乐队收了钱,不管给不给小费,我们都要认真对待。”胡兴莲觉得,哭丧人应该尊重自己做的事。

  做了十多年职业哭丧人,31岁的成都人彭英认为,哭丧是要包含感情在里面。她觉得,一些年轻的入行者,并不尊重这个职业,只是拿了钱完成任务。

  彭英15岁就进了板界。初中毕业后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送她学了这个。为此她还当过学徒。

  现在的哭丧人一般不收徒弟了,收一个徒弟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哭丧人金国荣说,这不是一份安稳的工作。

  她说,为了节约成本,乐队要求哭丧人除了会哭丧,还得会唱歌、演小品等。

  彭英也说,哭丧人只有成为多面手,才能赚更多钱,否则养不活自己。

  这需要快速的角色转换。哭丧时流泪哀泣,哭完之后,转脸便要调整情绪,进入下一个表演状态,很可能是逗人笑的小品。“从哭到笑,就像川剧的变脸”。

  乐队晚上做丧事,白天有时还接喜事。大多数人会尽量不让人知道自己哭丧的身份。

  胡兴莲说,因高强度工作转换,哭丧人很容易犯错。比如,在喜事上脱口而出“请新人入灵堂”。说错了话,不但不会收到钱了,还会挨一顿打。

  她也犯过类似错误,只是最后硬生生地把悲字改成喜字,“打马虎眼才混过去”。

  除了哭丧,胡兴莲也学习乐队的其他项目。后来她能够做歌手、主持人、小品演员,有时甚至能充当鼓手。

  她在圈里出名后,有人专门请她哭丧。她说,最远她被请去过山西哭丧,被四辆奔驰车接去。 

  生活

  有一次到电视台做节目,嘉宾说她赚死人钱,为了钱放弃尊严,胡兴莲尴尬不已

  在很多年里,胡兴莲一个人住,她养了宠物狗陪着自己。

  她说最难受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家后的孤独。她每天都想将自己累得精疲力竭,回家什么都不想,倒头就睡。

  她一直觉得亏欠儿子,她说拼命赚钱,是希望能从经济上补偿儿子。儿子现在自己开演艺公司,她能资助一些。

  离婚十五六年了。她也曾再婚,但儿子跟那个男人常打架,后来她又离了。

  朱毅力说,他在拍纪录片的时候,发现胡兴莲的邻居几乎都不与她来往。胡兴莲以前住的是老房子,带院子的那种。周围都是原来单位的同事或熟人。但几乎没人与她来往。

  胡兴莲说,时常能感受到别人眼光的异样,“那种眼神,远远地看着你就绕着走。虽然不说什么,但能明显地感觉到。”

  2006年,有电视台邀请胡兴莲做一期对话节目。有嘉宾认为她是在赚死人钱,认为她是为了钱放弃了尊严,并且在宣扬封建习俗。

  那个现场,令她尴尬不已。她至今不愿回忆。

  张建和金国荣说,做这行,难免让人有些忌讳。他们在聚会的时候,经常是,朋友过来打了招呼,马上找借口走开了。“我知道他们不想挨着我们坐。”

  据介绍,职业哭丧人多为女性,他们的丈夫多是同行。彭英说,“一般很少找外行的,这样工作方便点,而且也少了一些麻烦。”

  “别人看不起,我们自己要看得起自己。”金国荣说,“我们出去表演,都称各自老师。比如主持人会说,有请某老师表演节目。”

  板界的人会互相支持。2002年的时候,重庆板界上百名乐手自发聚集在一起,为一名车祸身亡的萨克斯手举行了追悼会,很多到场的人并不认识死者。这些乐手多是下岗职工。

  不过,胡兴莲觉得,只要丧家认可,只要能赚钱养家,自己就是成功者,“其他的不在乎”。 

  未来

  随着竞争激烈和行业规范,胡兴莲觉得市场越来越不好做了,她有点担心以后

  胡兴莲的母亲有冠心病,许多年来靠她照顾。母亲说,女儿的工作很不容易。她走在外面,有人夸胡兴莲唱得好,她会感到自豪。

  胡兴莲与儿子的关系不太好。她觉得儿子不理解自己,不尊重自己。她抱怨儿子不来看她。她担心自己老了没人管。

  儿子有些委屈,他说自己其实理解母亲工作的辛苦。他觉得母亲脾气不好,可能是因母亲长期从事的职业,让她看多了不孝的儿女,所以总担心。

  成都职业哭丧人金国荣则没有这样的担心。她说15岁的女儿理解她,她哭丧时,若女儿在场,也跟着哭,懂得妈妈好辛苦。

  2008年,胡兴莲买了一套90平米的房子,把母亲接到一起住。

  朱毅力介绍,胡兴莲是哭丧人里的佼佼者,她名气大,被媒体关注,她把这些报道剪下来,放在节目单的首页做宣传,有时一个月收入万元。

  不过,胡兴莲说没有那么高,也就五六千。她说自己买不起养老保险,补交不起医保。

  胡兴莲其实有些担心以后的生活,她觉得市场越来越不好做了。

  据介绍,川渝两地板界蓬勃发展,是在1995年前后。1992年,重庆市区开始禁放鞭炮,民间办丧事缺少了重要的“仪式感”,这间接推动了板界的发展。重庆当地媒体称,板界鼎盛时期全行业近十万人。

  到2002年,重庆市出台了《重庆市殡葬事务管理办法》,不允许乐队在主城区演出。城区的丧礼在每个区设立的安乐堂举行。 

  胡兴莲说这对板界影响很大,有的乐队因此解散了。此后,板界向城乡接合部或乡村倾斜,更加边缘化。2004年,胡兴莲想与安乐堂合作,她拿着纪录片和报道去毛遂自荐。要交12万元押金,她说拿不出“只能放弃了”。

  胡兴莲说以往一个月有30场演出,现在20场左右。

  她与金国荣他们共同的压力,不仅是市场的缩小,还有不断涌入行业的能歌善舞的人群。

  她们都说,曾想过改行,但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可能继续下去。

  职业哭丧人:葬礼很快结束,悲伤却时常伴随

  倒春寒,成都平原很冷。金国容女士穿着单薄的白色丧衣—是她专门定制的“戏服”,早早地到了场,镇定地站在棺木旁。亲友陆陆续续到场,人并不多。司仪宣布葬礼开始,唢呐、钟鼓声次第响起,哀乐、佛号声交杂在一起,黄纸烧得太旺,烟雾缭绕。

  这是2014年初春的一天,逝者是一位19岁的女孩,因急病猝然离世,难以接受的家人为她操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仪式在成都市郊的小区内举行,临时搭建的塑料棚子里,女孩的遗体被鲜花簇拥着,表情安详。她的母亲茫然地站在门口,面色沉黑,眼睛红肿。

  与之前的4000余名死者一样,金国容与逝去的女孩素不相识。她直直地望着女孩,低声啜泣,哀唱着“婷婷呀婷婷,娘的好娃娃,黄泉路好冷,奈何你独自过,娘心痛·??”,继而大声哀嚎。哭到最后,她身体瘫软,几乎跪倒在地,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婷婷!婷婷你怎么就走了·??”在她的哀唱声中,闻者无不落泪。一直尽力克制的女孩母亲终于忍不住了,不顾亲友劝阻,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金国容是一名职业哭丧人,入行已17年。

  1997年,22岁的金国容新婚不久,公公就离世了。她和丈夫张建请“吹吹儿”来操办丧事。“吹吹儿”是土乐队,婚丧嫁娶,搬家酒升学宴,什么业务都办。主持人竟然一边搓脚皮,一边读祭文,张建忍无可忍,差点跟他们打起来。一个乐队成员告诉他们,一场演出纯利润近500块,经济拮据的小两口动心了。恰逢成都川剧团解散,失业演员在街头卖馒头、擦皮鞋。他们把这些人召集起来,组建了一支小乐队。金国容从此入行。

  哭丧是民间习俗,请专门的表演者在葬礼上大哭、哀唱、歌颂逝者、哭诉亲友的不舍来营造气氛。按照传统习俗,葬礼上如果没人哭,这家人会被看不起,“不懂礼数,没尽孝”。

  第一次哭丧,金国容紧张得不行,她说,那时候觉得自己还是个小丫头,不懂生死,根本哭不出来。但想到创业艰难,自己其实怕死人、怕黑,还要演这个,终于哭得稀里哗啦的。此后,她和丈夫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

  哭灵前,她会专门向亲属问清逝者生前的事迹,跟儿女之间感人的故事,为每个逝者“定制”一份专属于他的哭丧词。但哭丧词其实都大同小异:历数死者一生艰辛,在外打拼、养儿育女的不易。唱词与戏曲类似,文白间杂。 

  哭丧人属于“板界”(西南地区对丧葬服务业的讳称)。这一行隐蔽低调,在农村和郊县地区却大有市场。除了哭灵,哭丧人还得会唱歌跳舞逗乐子。仪式一结束,亲友们吃饭打牌,无所事事,想看点“闹热”。哭丧人哭完灵,就得马上把丧服脱了,打个红脸蛋,换上大红大绿的演出服,说相声,演小品,讲荤段子。丧事办得越热闹,主人家越觉得有面子。

  大型点的丧事,搭个土台子,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场面堪比放电影。1990年代末,最流行的歌是《有一个姑娘》,四五十岁的哭丧女在人群里蹦蹦跳跳,娇嗔地唱“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还有一些嚣张??”男女老少在灵前挤作一团,都跟着唱。《天竺少女》也是保留至今的经典曲目,唱歌的女孩穿着亮片短裙,一唱一扭,裙角扫到棺材上卡住了,用力,一扯,扯掉了一大块布料,男人们不怀好意地喝倒彩。没人介意葬礼上唱《常回家看看》,《祝你平安》也受欢迎—只要是电视里放过的歌儿都成。近年来则是凤凰传奇的口水歌。吃完饭的客人一边打麻将,一边守灵。在佛经和哀乐之后,人们都想用欢快的曲子提神。

  “寡妇和老光棍”、“姐夫和小姨子”之类的小品会把气氛推向高潮。金国容不齿同行这些做法,还意味深长地告诫《人物》记者,“你们年轻女娃,千万不要走错路。”她的乐队里,更喜欢《小白菜》、《喜儿买头绳》这些悲情而严肃的曲目。近年来,竞争越发激烈,市区不准大办丧事的规定更是给了板界致命打击。当初羞涩的金国容现在不仅能熟练地哭灵,还会演小品、说相声,甚至找师傅学会了川剧变脸。

  金国容有一把好嗓子,灵前烟熏火燎加用嗓过度,使得声音略有些沙哑。采访过程中,她兴致勃勃地给《人物》记者唱了好几次。唱歌的时候,她侧着头,眼睛微闭,双手随之起伏,表情十分投入。金国容最爱唱的是《感恩的心》,她边说边翻出了手机图片,给记者看她攒的跟“感恩”有关的段子:“感恩父母,养育我身;感恩爱人,陪伴我心·??”朋友圈里,她分享最多的文章也跟“感动、亲情,珍惜”主题相关。金国容说,看过太多生死,对她影响太大了,一切来之不易,随时可能失去,必须珍惜,享受当下。 

  金国容给4000余人哭过丧,有上了年纪的“喜丧”,也有正值壮年意外离世的。她见证了车祸、恶疾,甚至被凶杀逝者的最后一程。遇到非自然死亡的,按习俗太不吉利,不能埋到风水好的墓地里。丧家偷偷找了山林里的荒地,金国容怕得不行,也必须跟着去。大部分家属会哭得死去活来,少部分亲属无动于衷,只盼着快点走完过场。子女间互相指责、扯皮打架,连乐队的钱都赖着不想给的也有。

  金国容至今没学会最重要的一点—把自己的情绪脱离出来。葬礼很快结束,悲伤却时常伴随着她,“最近两起,一个才30岁,另一个根本没几个人来葬礼,人生无常,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今年3月她在QQ空间写道。2013年夏天,她极度抑郁,冲动之下剃了光头。

  哭丧人常常遭人误解,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职业。大部分从业者是下岗职工、农民,“吃酒席的时候,别人打个招呼就走了,不想挨着我们坐,怕晦气。别个看不起算了,我们要自尊。”外出表演时,他们会互称“老师”,司仪也说,“下面有请某某老师表演。”

  管着一支乐队,生意遍布西南的金国容已经坐到行业顶端。用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抽中华烟,打扮优雅贵气,她看上去更像个文工团干部。周围的人都叫她“金三姐”。金国容最庆幸的是,家人都支持她。女儿跟她去现场,见妈妈哭,也难受得跟着哭。丈夫是同行,把她宠得不行。

  采访过程中,她手机一直响,接电话时,她温和得有些刻意的一面不见了,表情严肃镇定,给手下交待几日后一场大寿宴的细节。她简洁地命令道,“要6个女子,单数不行,4个更不行。不说了,我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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