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星空的人

橘虞初梦 宇宙探索 2019-10-21 15:32:01 0 0

当仰望星空成为都市人群的“生活奢侈品”,却还有一群人,不舍对星空的追逐。在他们眼中,星空的意义远不只是充满浪漫色彩的景观。在城市发展所需的光明和仰望星空必备的黑暗之间,人们或许需要寻找适当的平衡点。

刚刚过去的清明节,业余星空摄影师戴明未能捕捉到他想要的画面。

几天前,如果穿越北京上空层层的阴云,把目光投向更远的空间,泛星彗星和仙女星会有一次交会。

对戴明而言,这是为它们拍张“合影”的最佳时机。但受阴雨天气影响,他只能把拍摄计划后延。

在过去十余年的时间中,戴明与其他天文爱好者一样,不断踏足城市的边缘,只为拍到纯净的星空。

大多数时候,他需要走得更远,“一路向西”地追寻。

戴明的正式工作,是幼儿科普教育。与自己相比,他眼中的城市孩子,多少有些可怜。

戴明老家在辽宁沈阳城郊,视野非常开阔。“环境相当不错,能看到比较明亮的星星。”他回忆。至于观星的感受,他这样形容,“绝对不亚于女人看到一堆钻石。”

但对于如今的孩子们而言,大多数只有在参加野外夏令营时,才能一睹儿歌中哼唱的“天上星,亮晶晶”。

今昔对比,让戴明感到担忧。未来有一天,自己的孩子或许只能从父亲拍摄的照片中寻找星空,再也享受不到亲眼目睹的欣喜之情。

寻找星空的人

寻找星空的人

被“驱赶”的摄影师

“我感到悲伤,我知道星星就在我头顶,而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但戴明老家上空的星空,也没能清晰多久。

因为周边被工厂包围,林立的烟囱排放出的烟雾令空气不再透明。不过几年光景,工厂纷纷迁出,城市不断外扩。原来的工业园区变成了居民区。

随后,越来越多的楼房拔地而起,遮挡了戴明观看星空的视线。而明亮且密集的城市灯光,让星空变得更为暗淡。

很少有人体会到,这意味着什么。事实上,在繁忙的现代都市生活中,停住脚步,观看星空,已经成为一种“奢侈品”。

2012年,美国导演伊恩切尼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名为《城市上空的黑暗》。片中提及,城市光污染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孕育出了城市上空的黑暗。

“我感到悲伤,我知道星星就在我头顶,而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伊恩说。

但与伊恩有同感的人,还是少数。作为“少数派”中的一员,戴明的观星地点被城市的光芒越逼越远。

2001年,他观星的国道附近几乎没有任何灯光。但到了第二年,整条路变成了一条“光龙”。路灯彼此紧紧挨着,聚集效应让原本不强的灯光完全击败了星光。

同样被快速扩张的城市所困扰的,还有专业的观星机构天文台。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最古老的天文台之一南京紫金山天文台的观测功能逐渐下降,目前只能进行针对太阳的观测。原因之一是,城市光污染增加了观星难度。

为此,紫金山天文台在青海、山东等六地设置了观测站,位于南极的天文台也在筹建之中。

原北京天文台沙河观测站是被城市“逼退”的观测站之一。

上世纪50年代,北京沙河天文观测站建立。彼时,那里远离市区,灯光稀少。国家天文台汪克敏回忆,“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银河”。

沙河观测站当年曾承担观测“东方红”系列人造卫星的重要任务。2002年,无法进行星空观测后,便进入“退休”状态。沙河观测站也被重新定位为一处“青少年教育科普基地”。

我国现今最大也是最先进的天文台,位于河北省兴隆县,这是天文爱好者们心中的“圣地”。

但即便是这里,也在近年遭遇了变故。

2006年,戴明第一次来到兴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他雀跃不已。可5年后再次来到兴隆天文台,他却惊愕不已来自北京和兴隆县城的灯光将兴隆天文台包夹住了。

“一路向西”的国家天文台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星空视为一种“自然文化遗产”。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保留住一些地区的黑暗夜晚和通透的空气

与天文爱好者的选择相同,中国的天文台早已开始在西部选择更适宜的地方。

国家天文台研究员姜晓军常与星空摄影师打交道。他告诉记者,为了选择最好的环境,追逐星空的星空摄影师越走越远。近年来,新疆、云南、西藏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姜晓军对法治周末记者介绍,2002年,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启动了天文台西部选址计划,希望能在我国西部的高海拔地区选择一个优异的天文台址。

专业天文台的选址不仅要参考光污染和城市扩张速度,在自然因素上还需要考虑晴夜的数量、大气视宁度和保障条件,因此选址仍在进行。

“希望能通过十几年的长期统计,得出最好的地点。”姜晓军说。

但对于戴明这样的星空摄影师而言,要选出一处固定的拍摄点,实在是太难了。

戴明曾到过甘肃敦煌,“即便在路灯下,银河依旧清晰可见”。他发现,即便地处西北不发达地区,诸如甘肃、兰州这样的城市,也不具备星空摄影的条件。

2009年国际天文年期间,天文学家曾呼吁公众自愿参与“地球一小时”熄灯活动,保护黑暗夜空不受光污染。

但这种短时行为在姜晓军眼里只能起到唤醒公众意识的功效,无法除根治本。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星空视为一种“自然文化遗产”。他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保留住一些地区的黑暗夜晚和通透的空气。

在打造耀眼的城市与黑暗中仰望星空之间,有人确实选择了后者。

2006年12月,新西兰麦肯锡县的泰卡坡镇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申请,希望将本镇头顶上的天空列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夜空“世界遗产”公园。

近几年,在国内,譬如浙江天荒坪、山东章丘等地,都建有“暗夜公园”。但戴明感觉到,国内的暗夜公园“形式远大于意义”。

“目前在国内,(建暗夜公园)只是愿望罢了。”上海天文台研究员林清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2009年,浙江天荒坪暗夜公园与上海天文台合作始建,最初希望能成为科普基地。但后来,园内建成了一个有强灯光照射的滑雪场。这在严格意义上的天文观测中是不被允许的,也导致天荒坪“现在彻底变成一个旅游点了”。

傅哲明是中国政法大学大三的学生,她所申请的教育部创新学术研究项目主攻光污染的研究。她曾在天荒坪实地考察,在看到这座中国暗夜公园的变化后,感到“太可惜了”。

同时,她认为,商业化运营可能无法真正达到“暗夜”标准,建议成了类似自然保护区的“星空保护区”,进行立法试点。

但要守护暗夜,却很艰难。

北京市天文馆馆长朱进对法治周末记者表示,既要保证区内有限的光亮,还要不被来自周边环境的灯光所影响。这使得暗夜公园可能有“一座城市那么大”。

与戴明同为星空摄影师的周熠君则认为,没有必要“玩暗夜公园的概念”,在一些自然风景区,比如黄山,也是不错的观星地点。

光明与黑暗之间

如果城市光污染已经真的进入“严重”级别,那受到影响的,不只是星空以及天文爱好者

100多年前,爱迪生发明了电灯,创造了光明的奇迹。但谁也未曾想到,在这一项伟大发明带来了巨大变革的同时,也有令人不安的因素潜伏其中。

从原始时代开始,人类就时常仰望星空,思考自身与自然。

纪录片导演伊恩的忧虑是:“我担心我们长期无法与星空交流会产生不利的后果。谁也不知道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能否观测到星空,除了大气条件之外,地面情况也成为了很大的影响因素。如果城市光污染已经真的进入“严重”级别,那受到影响的,不只是星空以及天文爱好者。

生态学家指出,光污染对动物的危害,不亚于栖息地的缩小、含有化学物质的垃圾倾倒等其他环境问题。

比如,有一种喜欢在晚上鸣叫的树蛙,如果周围有强烈的灯光,它们就不出声。而雄蛙如果不叫,就无法吸引异性繁殖后代。这可能招致树蛙的灭顶之灾。

光污染给夜间飞翔的鸟类也带来了灾难。

夜间飞翔的鸟儿主要靠星光和月亮导航,建筑物上眩目的灯光会使它们迷失方向。在北美洲,有450多种夜间迁徙的鸟类都发生过与高楼相撞的惨剧,其中还包括一些濒危物种。

在美国佐治亚州,曾发生过两天之内有5万只鸟死于空军基地的惨剧,它们为灯光所吸引,直冲地面。

1981年,还曾发生1万只鸟接连撞上一根被探照灯照得通明的烟囱的案例。

有数据显示,一只小型广告灯箱一年可以杀死约35万只昆虫。作为食物链中的重要一环,昆虫不仅是很多小型动物、鸟类和蝙蝠的主要食物,许多植物还依靠昆虫授粉。倘若昆虫的种类和数量发生变化,必将影响生态环境。

还有研究指出,光污染有助于藻类繁殖,可能是造成红潮这种生态灾害的成因之一。

尽管城市的灯光可能让星空变得暗淡,并可能导致一系列的生态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光明也确实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从中国的诗歌中亦可看出,自古以来,人们就向往光明,希望以灯光扫去夜晚的寂寞,延长白天的喧闹。

于是,如何在光明与黑暗中寻找恰当的平衡,成为了值得思考的命题。

防治光污染存立法空白

“普通人很难意识到光污染,现在绝大多数的关注者都是天文爱好者和环保人士”

虽然早在上世纪20年代,天文学家就已经发出了减少光污染的呼吁。然而时至今日,对光污染实施全国性立法的国家也只有包括捷克在内的3个国家。但在中国,防治光污染还几乎是法律的空白区域。

不过,已经有一些环保人士率先行动起来。

比如,在名为“路边天文”的活动中,志愿者们不定期地在街边架起天文望眼镜,重燃人们观星的兴趣。他们的想法是,如果看到了明亮的星星,往往能点燃人们的热情。而如果看不到星星,或者只能看到稀疏的几颗“暗星”,也能促使人们反省。

但在傅哲明看来,要使众人了解光污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兴隆的大多数村民都不了解光污染,压根儿没意识到光污染与他们有关,更别提霓虹灯等对天文观测的影响了。”

这也是林清的感受:“普通人很难意识到光污染,现在绝大多数的关注者都是天文爱好者和环保人士。”

实际上,减少光污染主要是针对不必要的光,而非把所有的灯都关掉。比如,深夜时可以减几盏路灯,在广场的灯上加一个罩子,避免灯光打向天空。

而就是这些小细节,现实中却大打折扣。“兴隆县的很多灯也在政府引导下加了灯罩,但并不符合标准灯罩的规定,所以没有完全遮住打向星空的灯光。”傅哲明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2005年,大学毕业后戴明来到北京工作。这位星空摄影爱好者最终在怀柔北侧的山上找到了他的又一处拍摄点。直到现在,这里仍是他主要的拍摄点。

正如国家天文台研究员姜晓军所言,郊外不只有污染轻的优势,而且在海拔较高的山顶上甚至可以躲过雾霾层,大气透明度也较好。

“光污染越来越严重。”站在山顶的戴明很苦恼,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蹦出一座楼房,里面射出一片灯光。

“最怕的还是灯光集聚。”他时常在山顶观望着这座城市,总会发现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层圆形、向外散射的光斑。“城市越大,这层光斑就越高。”

更让戴明感到无力的是,减少光污染的呼声很难传到农村。在城镇化的进程中,越来越多的灯光正在不可避免地向郊区和农村游动。

“5年之内,怀柔北侧的拍摄点仍然可用。”戴明估计。他说,对于未来,自己“只能祈祷城市的光亮延伸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法治周末 见习记者 闫格 记者薛洪涛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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